师以上干部会，聂凤智作战方案惹争议，最终，众人目光投向许世友

胶东保卫战枪声一停，东线兵团敲锣打鼓迎来了1948年。元旦过后，解放战争转入了全国规模的进攻。东线兵团为迎接新的战斗，主力集中在胶东掖县、平度地区，按照中央军委的统一部署，广泛开展以"诉苦"、"三查三整"和群众性练兵运动为主要内容的新式整军运动。

为适应山东战场形势发展，2月间，中央军委将东线兵团改为山东兵团，并指挥渤海纵队。中央军委要求山东兵团在1948年的作战中，先扫胶济路之敌，再扫津浦路济南至徐州段，然后与华野西线兵团适时会师，攻取济南，解放山东全境。

2月的山东，仍是隆冬季节。寒风凛冽，雪花飞舞，远山近岭如披玉甲，千树"梨花"竞相开放。山东兵团各部队，在这冰天雪地里展开了群众性的大练兵。有的练射击，白天卧在雪地里对着靶子练，黑夜瞄着灯笼打；有的练刺杀，稻草人上贴上蒋介石头像，一口气戳它个稀巴烂；有的练班排攻守，分成两批，攻的攻，守的守，送炸药，竖云梯，越堑壕，登城堡。一个个生龙活虎，汗流浃背，连棉衣都穿不住。无论在村头、路边，还是在山坡、峡谷，到处是一片热气腾腾的练兵景象。

许世友更是闲不住，天一亮，他带着参谋处同志和警卫员到各部队练兵场上巡视，指导部队练兵。这天，他来到第七纵队的训练场，一个干部焦急地问许世友："许司令，我们什么时候打仗，再不打仗，我们身体长胖了，跑也跑不动了，怎么打仗？"

许世友手指地上的冰雪说："练到冰化柳树发芽，就有仗打了。"

又一个干部问："许司令，下一仗我们打哪里呢？"

许世友说："下一仗打潍县，打竟州，打济南，一直打到全中国解放。"

部下急，许世友的心情比他们更急，他从第七纵队返回兵团机关，见谭震林在看报纸，便说："老谭呀，部队休整两个月了，大家都耐不住了，闹着要打仗，我们议议形势，研究一下下一仗打哪里，行吗？"

"经过'诉苦'、'三查三整'，指战员们心头激起了满腔怒火，效果明显，求战情绪高涨，为下一步解放山东全境打下了基础。"谭震林推开报纸，继续说，"经过胶东保卫战，范汉杰兵团遭到我严重打击，损兵折将，蒋介石撤销范汉杰的胶东兵团，王耀武完全处于防守地位，将主力收缩到济南、胶州、潍县、青岛、烟台等城市，想通过固守战略要点和加强交通线上的防御，保住津浦路中段、胶济路济南至潍县段，指望东北集团、华北集团来解围，以阻挡我山东兵团解放山东的步伐。"

"你分析得对，"许世友说，"看这形势，王耀武下一步要做两件事，守城和守交通线，不可能用全部兵力进攻我们。那么，我们就可以发起主攻，找上门去打。王耀武重点守津浦路，那我们就打胶济路，你看如何？"

谭震林点点头说："还是那句老话，柿子拣软的捏。"他摊开地图，继续说："前天，中央军委来电，要求我们先扫胶济路，津浦路与胶济路相比，敌人在胶济路的兵力相对弱些。横扫胶济路，应该成为我们的战斗口号，我们在这一段时间内，要把这个口号叫得响响的。"

许世友跃跃欲试，噜着两袖说："横扫胶济线是篇大文章，要分两步走，因为胶济线从青岛到济南，近八百里长，盘踞着敌人近百个据点，我们先打东段还是西段呢？"许世友征询的目光看着谭震林，他考虑了许久，心中虽有了主张，但并没有一锤子定音，和盘托出，他很尊重谭震林的意见，想听听他的打算。

谭震林办事谨慎，他考虑着说："这是个大事，关系到我们山东兵团1948年能否打个开门红，我建议召开师以上干部会，让大家讨论一下，你看如何？"

会议开始后，兵团参谋处向师以上干部们宣读了敌情通报，通报说，范汉杰调离胶东，担任国民党东北"剿总"副总司令兼锦州指挥所主任。

许世友说："范汉杰走了，胶东由山东省主席王耀武直接指挥。此时，他面临人民解放军的反攻，如坐火山之上。因此，说王耀武敢主动找到我们门上来打，那是假话。但是，如果我们找到他的门上，他不组织部队反抗那也是假话，他一定会反抗。现在，胶东敌人缩在乌龟壳里，任你挑着打。"

谭震林接过话茬说："今天会议主要是请大家讨论一下，我们的主攻点放在哪里打。还是先请参谋处长再介绍一下敌情。"

参谋处长金冶站了起来，他手指地图，介绍敌情。

1948年初，山东敌人依据分区防御的方针，重新划分了"绥靖区"，除原来的第二(济南)、第三(徐州)绥区外，又在临沂、克州、青岛分别设立了第九、第十、第十一绥靖区，将正规军和非正规军划归绥靖区建制，以保安部队编组成整编第二、第三十二、第三十五师，并增设各要点防御工事。由于国民党在东北、陕北、中原等各战场接连失败，蒋介石将山东的整编第五十四、第七十二、第七十五师等部，调往其他战场，至3月初，山东战场敌人力量更为削弱，只剩下十三个整编师二十六个旅的兵力。蒋介石发现华野西线兵团集结紧靠山东的蹼阳整训，以为华野西线兵团要东进与山东兵团会合，合击津浦路济南等城市，所以抽兵将防御重点放在保卫津浦路中段。因而胶济路西段的防御力量比较薄弱。胶济路西段东起张店，西止明水，北自刘东，南迄博山的五六个县的广阔地区内，只有守敌整编第三十二师及交警第一总队、淄博警备旅及保安部队共约四万人，兵力分散，战斗力不强，工事也比较薄弱，便于我军穿插、割裂和聚歼。

听完金冶的介绍，李迎希说："我建议先打胶济路西段，因为这里敌人兵力薄弱，守在这里的敌整三十二师，原在石家庄，去年11月被我晋察冀野战军歼灭过，是最近才重建的。他们刚到这里，人地生疏，立足未稳，战斗力较差。"

许世友挥动着手臂，大声地说："纵观山东敌情，胶济路西段敌人实力确实是差一点，整三十二师驻守张店、周村，孤立无援，先吃掉这股敌人，对我们很有利。"

谭震林说："歼灭张店、周村的整三十二师，可以切断济南与青岛的联系，便于我们下一步攻占潍县。而且胶济路西段，原是解放区，群众条件较好，我们在这里打仗，支前和抢救伤员工作有基础。"

先打胶济路西段的周村、张店，是毫无疑问的了。可是怎么个打法？许世友兴奋地说："今天我们开的是诸葛亮会，大家再谈谈怎么打？"他环视会场，点名点将地点了几个师长的名字，用手指点着他们说："你们几位先谈谈。"

几个师长一一说了自己的看法，大致提了两种方案：第一，先打长山，后打张店，再视情发展取周村。第二，先打张店，后打长山，再打淄博，最后集中兵力会攻周村。

许世友听完，转向聂凤智："你有什么意见？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聂凤智站起身，发表自己的看法说："几个师长的发言讲的都不错，他们各有千秋。共同的长处是稳中取胜，背靠根据地，进可攻，退可守。但不足的是，由外向里，层层剥皮。我认为这样会拖延时间，增加敌人的防守力量。因此，我建议搞个第三方案，是否有必要？"

谭震林抬抬手臂说："你说吧，我们开的是诸葛亮会，神仙越多越好，不要说搞第三个方案，只要有利于打击敌人，就是搞十个、二十个方案也是欢迎的。老聂，你脑子里有什么良策就赶快说吧，不成熟的也可以谈，不对的也不会批评你。"

聂凤智扫了大家一眼，说道："我这个方案与大多数同志的恰恰相反。多数同志主张由外向里，层层剥皮，我主张一下子插到敌人指挥中心去，同时进攻张店、周村，然后迅速向外，扩张战果。"

谭震林见第九纵队参谋长叶超跃跃欲试的样子，便点他的名说："叶参谋长，看来你同意聂司令的意见了，那就请你说说，这个方案的意义在哪里？"

叶超站起来说："我认为这种打法出其不意，可以起到打乱敌人部署，便于我们速战速决的效果。"

谭震林面对大家说："诸位，请对聂司令的这个方案来个评头论足，说说看法。"

一个师长站起来，表示反对，他说："我认为这种方案太冒险，钻到敌人肚子里，会四面受敌，很容易被敌人包饺子。我不能同意这个方案，请兵团首长三思。"

会场上有人窃窃私语，有赞同的，有反对的。最后，大家都将目光投到了最高首长许世友的身上。以往，每当会议出现不同意见，都是许世友最后拍板定案，这几乎成了惯例，所以，在三种方案有争议时，大家当然将最后的决定权让给许世友。许世友知道该是自己表态的时候了。于是，他站起身，大声地说："同志们，整个胶济路西段的敌人，像个马蜂窝，真正的中心在周村，周村的敌人分布很散，守敌之间空隙大，如果从外围先打，要攻下所有的据点，起码要个把月。而且，先打外围，周村的整三十二师师部必然警惕性更高。其实，周村敌人也只有一个师部和五个营，兵力少而且麻痹懈怠，以为我军不会先打他们。我们偏偏要同他们来个逆反心理，先打周村，攻占了周村，其他据点也就群龙无首，必然大乱。我赞同聂凤智的打法，这叫做挖心战术，中间突破，四面开花。"

谭震林接过许世友的话茬说："这是险中取胜，过去我们打过不少中间突破战，基本上都成功了，打仗就是冒险，往往有的仗风险越大，战果也大。孟良崮战役风险不大吗？我们围攻张灵甫整七十四师，蒋介石调来十个师要反包围我们，结果怎么样呢？"

许世友见大家无异议，便用命令的语气拍板定案，果断地说："就这么定了，能者多劳，九纵攻占周村，聂司令有意见吗？"

"正合我意，你不交给我攻周村，我还要争取呢！"聂凤智说罢，大家鼓掌。

许世友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后，继续说："七纵攻占张店，十三纵留在平度、掖县监视青岛敌人。鲁中、渤海军区部队的任务是配合主力作战，向驻地敌人进攻，迷惑敌人。"

大家又鼓掌，许世友仍旧挥挥手，说："现在鼓掌还为时过早，等开庆功会喝酒时再鼓掌吧。据说那个整六十四师黄国梁每次开会讲话，都要求大家鼓掌，结果，莱阳一仗，他丧失了信心，丢下部队到广东做生意去了。"

散会后，第七纵队、第九纵队派出侦察分队，深入周村、张店侦察敌情。了解了敌人的部署后，各部队展开了动员，明确了战斗任务和行军路线。

阳春三月，阵阵暖风吹拂着山村田野，青草、野花开始了新的生机，柳絮飞舞，燕子穿行于枝头、树梢，大地一片生机盎然。

山东兵团参战部队，由掖县、平度出发了。许世友骑在马上，不时地回头向参谋人员查问各部队行进情况，也不间断地有骑兵跑来向他报告情况。参战部队夜行晓宿，由于各部队保密工作做得好，第七纵队、第九纵队快接近周村、张店时，敌整三十二师师长周庆祥还蒙在鼓里。

但是，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了暴雨。暴雨如一张密匝匝的水网，漫山遍野地覆盖下来。雨中行进的部队，弹药受潮，被装湿透，重装备行进更加困难。有的水塘、小河的水满溢到路上，许多战士不慎掉进水塘里。

参谋处向许世友报告，由于受暴雨阻滞，各部队行进速度参差不齐，第七纵队已到达张店，第九纵队还在路上。

许世友考虑了一下，回答说："不求整齐划一，先到的先打，还在路上的加快行军速度。"

3月11日夜，第七纵队一到张店外围，成钧司令员命令十九师、二十师、二十一师，迅速将张店包围起来，并控制了张店西侧的凤凰山至葫芦山一线制高点。激战至拂晓，敌人向城外逃窜，被十九师全歼在城外，俘虏二千四百馀人，揭开了战役的序幕，给部队极大鼓舞。

周村距张店只有二十公里，整三十二师师长周庆祥闻知张店战事，犹如被抽了一鞭似的两腿直打抖，一时竟没了主张，头脑中只觉得末日已到，形势可能会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愣了半响，他突然如一头猛兽，咆哮着，怒骂情报人员是饭桶，指责参谋人员不及时向他报告敌情。骂了好一阵，他才想起向王耀武求援，同时命令长山、邹平、齐东的部队向周村收缩。本来周村只有五个营，这么一收缩，第一四一旅和新三十六旅进了周村，总兵力由三千人突然猛增到了一万五千人。

许世友接到成钧发来的战斗详报，为第七纵队占领张店而高兴，但也为第九纵队担忧。不知他们现在到了哪里？因暴雨不停，电台无法开机联络，雨夜茫茫，派出去的几批联络人员都没有返回。许世友着急地等待消息。

周村并非是顾名思义的一个小村庄，它的街道市容比一般县城还要大。3月12日半夜，聂凤智率领第九纵队到达了周村的外围时，侦察员来报告，说周村的敌人已猛增到了一万五干人。

敌情有变化，雨还在不停地下，三个师长派人来请示到底还打不打。领导层之间也发生了争议。聂凤智主张原计划不变，坚持打。政委刘浩天却认为，周村之敌数量增加，而且我军意图已暴露，失去了战役的突然性，因此主张放弃进攻。

司令员和政委意见不统一，下面部队怎么行动？叶超只得建议召开了党委会，以投票方式表决。谁知党委会议开了一个多小时，仍然不能形成一致意见。于是，他们发电报向兵团请示，由于电台受淋潮湿，又无法与兵团联系上。派人去请示，雨大路难行，一时找不到兵团机关所在。

怎么办？第九纵队领导只好又坐在一起开会讨论，聂凤智面对摇曳的烛光，边抽烟边耐心地说服大家。他指着门外的大雨说："同志们，这鬼天气使我们的炮兵掉了队，弹药器材受了潮，后勤粮株跟不上。部队又连续冒雨行军，困顿疲劳。，此时马上发起攻击，的确有诸多不利条件。但是，同志们应该明白，我们同敌人同顶一个天，同走一个地，我们下雨他们也下雨，我们的困难他们同样存在，情况是相同的。同志们，我倒觉得大雨也帮了我们的忙。"聂凤智掰着手指说："第一，敌人以为下雨天，我们不会来进攻，有麻痹思想；第二，敌人刚收缩，兵力虽增加了，可是正在交接防务之时，立足未稳的部队是比较混乱的，是我们袭击的好机会；第三，周村整三十二师向王耀武求援，下雨天援兵一时来不了，如果我们打迟了，或等雨停了再打，敌人将获得喘息时机和增加援兵的可能；第四，张店之敌被歼，周村之敌成了惊弓之鸟，是守是撤？正在徘徊犹豫，士气不振。我们乘他们动摇之机发起攻击，效果会更佳。"最后，聂凤智握着拳头说："同志们，战机难得，稍纵即逝，不能再等，不能再犹豫了，我决心打！"

有个同志低声嘀咕说："现在与兵团失去了联络，万一打成消耗仗，兵团追查责任，谁能承担得了？"

顿时，大家都低下头吸烟，都不敢贸然表态。聂凤智见状，咳嗽一声，从嘴中喷出一口浓烟，他用力将烟头往地上一扔，然后用坚定的语气说："同志们，军人要有军人的风格，怕死怕批评怕丢面子，都不是真正的军人。我决心立即发起攻击，这个决定如果错了，上面追究由我一人承担。"他目光坚毅地看着叶超说："参谋长，执行命令吧，这是原则。你马上向各师传达作战命令，二十五师七十三团、七十五团由东北方向攻击周村，二十七师由东南方向攻击周村，二十六师七十六团、七十七团攻取周村西郊的永安镇，临时归我纵指挥的华东军区特务团、渤海军区十六团、我纵的七十四团、七十八团、桓台县大队等，分别在周村四周打援。"叶超派人送走作战命令后，聂凤智又下了一道补充命令，要求各部队实行多路强攻，多路突破。

第九纵队各师接到攻击命令，个个一马当先，冒雨向周村发起攻击。二十六师七十八团向周村开进，发现一支部队与他们并肩而行，一打听不是友邻部队，而是向周村收缩的敌一四一旅。七十八团团长盖中民将大手一挥，果断决定："歼灭他们！"

部队猛地包抄过去，半小时全歼这个旅。二十五师七十三团七连在副连长刘奎基指挥下，连续四次爆破城门，勇猛突进，他们从周村东北方向攻进了城。几乎同时，二十六师七十六团也攻进了德胜门，撕开了突破口，正向纵深发展战果。拂晓，第九纵队十个团突进了城，上午10时战斗结束，歼灭敌人一万五千馀人，仅周庆祥一人化装后，从下水道中逃出城外。

战斗结束了，风止雨停了。许世友接到第九纵队攻占周村的报告，大喜过望，对谭震林说："聂凤智不简单，攻占周村难度很大，一是雨天难打，二是从张店跑了不少敌人到周村，周村敌人兵力增加了五倍，他还是下决心打了。这一仗意义非同小可，是我们1948年的开门红！"

谭震林点头说："聂凤智是在与兵团失去联络的情况下，断然决定的，这说明他胆大心细，充分显示了他的军事才华，在战机面前，谁犹豫谁退却，那谁就是百分之百的机会主义。"

周村、张店战役自3月11日开始，到21日结束，总计歼敌三万八千馀人，缴获的武器可以装备一个军。配合主力作战的鲁中、渤海军区部队，横扫胶济路两侧，所向披靡，连克桓台、淄川等十四座城市，面积约一万两千平方公里，使鲁中、渤海两解放区连成一片。在兵团机关总结战役的大会上，许世友高度概括说，周村、张店战役时间短，伤亡少，俘虏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