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军有两人写战斗日记,秦基伟和作战处长,记解放广州时有些沉重
解放广州时,第382团是最先进城的部队之一,消灭的敌人多,接受投诚的军警人员多,缴获的战利品也多。团部临时驻地是广州市警署,那偌大的院子里,堆满了枪支、弹药、服装、布匹、皮箱、卡车、轿车……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张实杰调来一个连整整清点了两天,也没有理出个头绪来。
院子里还乱着呢,师、军乃至兵团就不断有人上门来要东西了。有要枪的、要炮的、要汽车的、要罐头的,还有一些首长专门索要鸟枪子弹。凡是缴获来的物资,都有人要,弄得张实杰简直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这些子弟兵大多是农民的儿子,在井冈山头上,在陕北沟峁里,在太行山村里,吃着小米饭、喝着南瓜汤、嚼着地瓜干跟国民党斗了几十年,一进城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多好吃、好喝、好玩的东西。

演变绝对是一个渐进的过程。
进城的头几天还中规中矩的,为了不打扰市民,每当夜晚,大家就拿出雨衣往街边一铺,倒头便睡。找不到地方做饭,大家就取出干粮,啃几口了事。没有地方烧水,大家就拧开自来水龙头,喝几口冷水解渴。可是没过多久,看到城里人吃香穿软,首长的日子也过得舒坦,心理就失衡了。
基层官兵中出现占房子,抢汽车,到店铺随便索要货物的;更有甚者,竟偷偷摸摸做起了金融“生意”。
当时,在广州市面上流通的货币很杂,有英镑、美元、港币、银元等等;而四野指战员手里只有在东北时发的满洲票和入关后发的粮票和人民币。由于广州市民对人民币感到很陌生,不知比价,指战员们可以用1元人民币兑换1个银元,而1个银元则可以兑换4元港币。脑子灵光一些的干部战士,刚进城时便用人民币兑换了不少银元。过了些日子,等市民们弄清人民币币值,各种货币之间的比价一下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需要100元人民币才能兑换到1个银元。于是,那些刚兑换了港币的干部战士连忙又把刚兑换到手的银元抛出去,反过来用银元兑换人民币,几天之内就发了一笔小财。

一些有经济脑瓜的觉得钱装在口袋不保险,不如换成实物,必要的时候可把实物倒卖出去。
广州刚解放时,一支派克笔只卖12元人民币,而瑞士罗马表只需用13至15元人民币就可以买到一块。外币升值以后,派克笔和罗马笔的价格,一天之内涨了10倍多,那些买了派克笔和罗马表的净赚。
两个时代的更迭变迁时期,特别适合贪污腐化毒菌的生长。
有些干部战士把缴获来的现金,也悄悄装进了自己的腰包。
张实杰是较早意识到胜利之师拒腐蚀问题的指挥员之一。

从第382团占领广州的那一刻起,他心里就隐隐有些不踏实。全团虽说有好几千人,可往这么大的一个城市里一撒,就像是一桶鱼苗倒进了个大水库,团找不到营,营找不到连,相互之间根本无法联系。
有那么几天,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把团机关和直属队的人派出去寻找部队,好不容易才把各营的所在位置搞清楚。可是,部队松散在这样的环境里,谁能保证不出问题呢?“糖衣炮弹”的威力并不亚于国民党的飞机大炮。
当一些人已经被物欲诱惑得脚步踉跄,还有一些人在心里艳羡富贵,垂涎享乐的时候,年轻团长张实杰却表现出政治上的稳健与成熟。他在灯红酒绿中领会毛泽东给全党的告诫:夺取全国胜利,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不要被胜利冲昏头脑。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将成为对于无产阶级的主要危险。务必使同志们继续地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务必使同志们继续地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

这位团长后来之所以能当到军区空军副司令员,与机遇没有关系,是由其军政素质决定的。
在清剿市内匪特和维护社会秩序的间隙里,他和政委王奇在全团进行了一次纪律整顿。那会儿部队就有“打铁先得自身硬”的政工术语了,因而,整顿是先从团领导自身开始。
张实杰回忆说:“进广州一个星期后,就是我们团部从警察总署搬到市儿童医院的那天,团党委会开了个关于纪律整顿的会议,会上我首先作检讨。主要是检讨自己纪律性不强。部队刚进城没几天,社会秩序正乱的时候,我没向师首长请假,擅自丢下部队,乘坐航道局的电船,偷偷跑到黄埔军校校址游玩了将近两个小时。”

接着,其他常委也都检查了自己进城以来的执行政策和纪律的问题。最后谈到经济问题时,有人提出常委们留下的100块银元应该如何处理的问题。
那100块银元有点像现在一些单位的小金库,是打锦州还是打天津时留下的,已经没人记得清了。当时留下这些银元,讲好了是常委们家里来人时花销的,但几名常委家里都没来过人,所以就一直没花,由王泮文主任从北方一直带到南方。
“交,全部上交。”张实杰表态说,“我们不要因为这百十块钱招惹是非,给人留下话把儿,把钱交上去,以后心里也就踏实了。”
常委们没再说什么,决定上交给师管理科。

这边儿刚开完整顿纪律的团常委会,一些人听到风声就心虚发慌了。纪律整顿在全团展开的第二天,第5连的兵发现他们的连长,在连部屋里用手枪自杀了。在第382团的10多个连长里,这个连长是很能打仗的一个,辽沈战役中立过大功。
事后查明,这个连长并无大罪,只是一时犯糊涂,从战利品中私藏了16块银元。听说团里要进行纪律整顿,他担心查出来没法见人,更没脸带兵,一时想不开就给了自己脑门一枪。
张实杰难过了好几天,总觉得这个部下不是刀刀枪枪地死在战场上,而是死于16块银元,太不值得了。他还有些许的内疚,如果没有这场纪律整顿,就不会损失一个勇敢的连长了。
然而,夺取胜利有流血牺牲,巩固胜利同样是要付出代价的。

当沮丧在国民党溃军里瘟疫般蔓延的同时,麻痹轻敌的情绪也正悄悄侵蚀着解放军这支胜利之师。
仰望共和国花雨缤纷的天空,倾听战争进行曲的最后乐章,绷紧的神经松弛了,亢奋的身躯懈怠了,一些官兵行为不那么严谨,作风变得粗糙,南进的不少部队都发生了丢失文件、密码之类的泄密问题。
瘦巴巴的作战处长崔星师范学校毕业后,当了两年小学教师才参军的,在当时的部队里算是个大知识分子了。戎马倥偬之际,整个第15军只有两个人一直坚持写阵中日记,一个是军长秦基伟,另一个就是他崔星。然而,这几天他的笔很沉重——
10月20日 佛山 晴

近来暴露秘密,丢失文件的事甚多,而且极为严重。电台于南雄丢了全军的呼号;四十三师作战科于十月初阅件被通讯员偷跑,直到把人捉住后才发现;作战科于五六月间丢了四份电报。此次行军四十四师通讯参谋把二野所有联络口信丢光。军司令部徐守经、刘迎峰两个参谋,各丢了一把手枪……
有形的如此,无形的暴露秘密的事更多。电报什么人都看;作战室什么人都来;参谋们随便备忘图,直接(截)了当地公开就在长途电话上讲部署;机要人员(参谋等)个人随便行动。
回头看敌人,四十五师十一日晨五时攻占连江口火车站,当时军指挥所在英德车站,距连江口只有五十里,前方情况发来,已是九时。而同日的二十时,美国广播电台即播出“共军攻占连江口”的消息。

10月21日 佛山 多云
开了一天侦察会,确感到我们粗枝大叶,不肯作细致的工作,确乎严重。从始兴四十五师打糊涂仗,到向曲江进军,始终认为当面之敌是一个团,实际只有一个营;打英德又以为守敌不过五个班,结果一打打成了一个团,感觉这仗打得确实粗拉得惊人。
这种骄傲自满的情绪不克服,仗难打好。今天必须把打好仗的标准区别于过去,形势变化了,如果说过去歼击敌人,能歼则歼灭之,不能歼则暂时保留之。今天则让敌人逃跑了,就是我们的失败,把敌人打溃了,就是我们没有打好……
第15军在随后的广西战役中打得很漂亮,就是因为秦基伟及时意识到这些问题将成为部队西进的羁绊,下决心利用作战间隙,狠抓作风整顿,大力破除骄傲自满、轻敌厌战以及止步不前的享乐主义思想,使全军将士明确使命,奋勇再战。

在第382团向广州疾进的同时,第15军45师也已于14日晨攻占圩江口,推进到广州近郊。
但关于陈赓兵团的行动,毛泽东于12日就已作了部署:“如查明广州一带之敌向广西逃窜时,陈赓兵团即不停顿地跟踪入桂。”
此时,余汉谋集团未经大战,所属各部非溃即逃。其第63、第109军窜往粤桂边境,其第21兵团及第13兵团一部和第39军残部,均窜向粤西南的阳江、阳春一带,企图越海逃往海南岛。
陈赓急令第15军掉头向佛山挺进,第13、第14军则向粤西南三水、四会、高要一线转进。

15日,第14军攻占北江、西江汇合处的粤桂水陆交通要冲三水县,迫使逃至该地的敌第103师起义投诚。该军第41师向西进抵四会城,击溃逃至该地的敌第13兵团一部。
同一天,第15军第45师轻取佛山。
原广州军区战士话剧团导演杨红,当时是第45师文工队的演员,说起解放佛山特别兴奋:“部队几乎没费多大的事就把佛山拿下来了,我们这些女孩子胆子也都大了起来,前边战斗还没结束,我们紧跟着就进到城里去了。那时候佛山就很开放,街上到处摆着从国外进来的洋玩意儿,什么留声机呀,拉洋片机呀,打火机、手表等等,应有尽有。我们特别喜欢的是那些塑料制品,每人买了件透明的塑料雨衣,穿在身上觉得很轻很舒服,又很好看,战士们都把我们叫做‘玻璃人’,挺形象的。”
过去除了军文工团,师以下部队没女兵。

当时在第15军随营学校当教务长的温锡说:“就要全国胜利了,解放军威望高啊,不知多少学生和青年要求报名参军。南下的时候,一宿营房东的儿子闺女都缠着要跟部队走,我们就走一路收一路。我们随营学校是为部队培养干部的,在长江北边学校只有三个大队,走到广州就成了四个大队了,男男女女两千多,超过团的人数了。起先我们招的男的多,有一次一位领导提醒我们说,我们部队这么多营团干部打光棍,多招些女兵嘛。打那以后,我们招的女兵就占到总数的三分之二了。在茂名招得最多,有户姓梁的,一家姐妹三个一起被我们带走了。女兵到部队,发给她们一身破军装就开心得不行,还用红布头剪个红五星贴帽子上。我招的那些女兵,大多都嫁给了部队干部,后来都成了首长夫人。”
第15军本来要在佛山休整几天的,可打下佛山的第三天,兵团来电令该军第43、第44师归第14军军长李成芳指挥,向阳江地区追击敌第21兵团,第45师留佛山一带搜剿残敌。

10月18日,陈赓调集了6个师的兵力,分路越过西江,对逃窜之敌进行追击和迂回包围。第14军第40、第42师为右路,由四会、高要渡西江经新兴迂回阳春,拦截西逃之敌;第15军第43、第44师为左路,由三水经南海、新会、鹤山向台山攻击前进,切断敌人逃往海南岛之路,并协同右路第14军对敌进行钳形包围,求得在阳江以东地区歼灭逃敌;中路第13军第38、第39师由三水渡西江直出高明、鹤山、恩平。3路大军连续作战,尾敌猛追,急行军7昼夜,光在行进中就歼敌数千人。
24日,第4兵团各部相继攻占阳江县城及阳江口之北津港,最后封死敌海上退路,而后三面夹攻,将敌第13、第21兵团的5个军4万馀人,全部压缩在阳江以西以平岗圩、白沙圩为中心五六平方公里的狭小区域内。
25日黄昏,第4兵团各部向被围之敌发起全线攻击。

战斗伊始,敌即有3个军放下武器。战至26日中午,被围之敌便已完全丧失战斗力,4万馀人全部被歼。
此战从组织实施到结束,只有8天时间,打得干脆利索,算得上陈赓的得意之笔。而且,这一战规模亦甚为可观,整个广东战役中,陈赓、邓华两兵团共歼敌6.2万人,而其中的4万馀人被歼于两阳之战。后来战史将其统称为广东战役,但是以阳江之战枪声平息而宣告广东战役结束的。
第4兵团的许多老人总是习惯地称此为两阳战役,认为无论从所投入的兵力还是战果上看,它都够得上战役规模了。

总之,到这一战结束的26日,广东问题已彻底解决。此时,除雷州半岛和沿海岛屿尚有部分残敌外,广东大陆全部获得解放。
按毛泽东赋予第4兵团三步走战略,陈赓已走完了两步,第三步就是挥兵入桂,去包抄白崇禧集团的后路。